他在班上應該算是個幽靈學生。
        如果你不知道幽靈學生這個詞的定義的話,那麼恭喜你,你的校園生活應該過的有如電視裡常出現的青春偶像劇般精采︰成天與同儕嘻鬧;成天做些自以為瀟灑的行為;成天注意自己的髮型抓的好不好看;成天與女友打情罵俏、你儂我儂。如果你的校園生活真的過的這麼精采的話,那我必須再次恭喜你,你的青春和大部分人一樣填滿了快活的色彩,色彩鮮豔到未來不至於和別人談到自己年少輕狂的那一段時光時不至於陷入詞窮的窘境。
      
        他的青春很空白。空白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給人的第一印象也很空白,幾乎是令你過目即忘的那種人。成績普普、也沒有什麼特殊才藝。他就是那種不會排在全班前十名名單中,也不會在大隊接力隊員中被找到名字的那種人。他在班上坐在角落,靠著窗邊,他不專心的程度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他往窗外凝望的次數已經不可勝數,只是從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看什麼,也沒有人有那種興趣去問,甚至包括台上講師的所有人都沒有發現他的分心。我常想,假如他今天連學校都沒來的話會有多少人、到什麼時候才發現有一個靠著窗邊的空到座位呢?大概要等到下午第二節倒垃圾的時候才會有人知道。
        他不喜歡體育課,這並不是因為他的體能不佳,其實他的體育成績在班上還是算中上的。但是每次當老師的哨聲一吹,全班同學瞬即作鳥獸散,立刻形成一圈一圈的小團體,留下他站在原地,看起來像是他的孤獨的存在並不刻意,而是天生團體中就該有幾個這種成員,用來填補圓圈與圓圈間的空白。而他似乎也逐漸安於現況了,他總是會自己拿起一顆籃球,安靜的走到籃下練習一些基本動作,這一切似乎都看起來正常不過了。
        沒有人清楚知道他的個性、他的嗜好、他的興趣、他的一切。因為他是那種不敢主動開口和別人交談的孩子,所以他在班上非常安靜。而不巧的,剛剛好也沒人願意主動接近他,打開他的話匣子、打開他心裡緊閉的窗扉。我只有一次看過他和班上同學說話,那是庶務股長丟給他冷冷的一句︰下禮拜一定要交班費。他經常用疑惑中帶有淡淡憂傷的眼光盯著同學在教室裡嬉戲追逐,那疑惑無言的述盡了他的憂傷;述盡了他不明白為何沒有人想跟他說話,也不明白為什麼總是有人一下課就受到同學眾星拱月般的擁簇。

        這就是我對他僅有的印象。你的好奇心也許想驅使你搜尋更多關於他的瑣事,那你的好奇心可能得先失望了,反正平常就沒有人肯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了,那麼現在寫的再多對你、我、他的意義都不大,不是嗎?

       我記得下學期時,他無聲無息的離開了班上,從開學日的那天便不見蹤影,桌上因假期而堆滿厚厚的一層灰也未曾被逝去。只是好像沒有人發現,全班依舊照著自己的腳步走著,絲毫不受影響。幾天後,老師再上課前用簡短的五分鍾報告了他的死訊,他被發現從附近的大樓十二樓頂一躍而下,當場斃命。當老師說到這段的時候,抽了一下鼻子,我不知道這是刻意的行為或是真的難過,我只看到老師從未紅過的眼眶和五分鍾後他開始教的第一條數學公式。下課前,我不知道全班還記得這件事的人還剩下多少,但是我幾乎能肯定老師大概是把他從一大堆數字交錯的腦海裡抹除得差不多了,因為他用彷彿在看待一件不太正常的眼神看這那張空桌子,然後他用不太耐煩的語氣吩咐我把桌子搬到總務處後自己往前坐,「你不是有近視嗎?老師怕你看不到啊。」,老師好像不記得他體檢卡上在「斜視」這個選項前打了勾,卻坐在角落這件事了。

       下一節課是比較輕鬆的公民課,全班因為老師幽默的談吐和偶爾跑出的幾個黃色笑話笑的不亦樂乎。我卻想到他的死亡,一個生命的逝去在這個班上居然可以這麼無足輕重,在老師的嘴裡居然可以如此不關己事。他輕飄飄的從這個令人生厭的世界中離去了,我卻為了這個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而感到莫名的酸楚。

       我像他一樣,擺出了一個看似瀟灑的姿勢朝他之前一直緊盯著不放的窗外看去,我看到了在陰天籠罩下的冰冷城市,我看到一棟不算高聳的公寓,公寓外頭的漆早已斑駁,斑駁的扭曲感和這個令人哀傷的城市有著令人不適的搭調感,我看到了公寓正好有十二樓,我想我也大概知道他總是凝望著的到底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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